瑞奇文学第五次醒来。
熟悉的休息室天花板，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但这一次，林序没有立刻坐起，他甚至没有睁眼。
山崖上那种被彻底碾碎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岩浆，依旧凝固在他的四肢百骸。物理距离无效，精心策划的逃亡像一个拙劣的笑话。那个穿着深色外套、如同鬼魅般精准追踪而至的身影，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更像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一个规则的化身。
愤怒、恐惧、不甘……所有这些激烈的情绪，在极致的绝望中反复煅烧，最终冷却成一种异常坚硬的东西——一种摒弃了所有侥幸、直面最残酷现实的绝对冷静。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锐利，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既然逃不掉，既然每一次死亡都不可避免，那么，就让它变得更有价值。
他不再将这视为一场求生的挣扎，而是视为一场数据采集的实验。而他自己，既是实验者，也是那个可以不断重置、重复利用的实验品。
“观测回合”和“逃脱回合”已经结束，数据不足。现在，启动 “深度情报回合”。
这一次，他的目标极其明确，行动也前所未有的高效。
他首先再次请假，理由是“身体不适，需要全面检查”。科主任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和浓重的黑眼圈，关切地让他好好休息。
然后，他直接去了医院的监控室。凭借医生的身份和一番关于“怀疑有可疑人员偷窃药品”的合理论述，他很容易地调取了过去几天，尤其是之前几次循环中“死亡时间”段内，休息室所在楼层的监控录像。
他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帧画面。然而，结果令人沮丧——在记录的时间线上，没有任何一个穿着白色或深色外套、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在休息室附近。凶手要么完美避开了所有摄像头（考虑到他对医院的熟悉，这很有可能），要么……这些监控记录本身，在循环重置后，并没有保留下来自“上一次”循环的异常数据？
这个猜测让林序心底发寒。如果循环重置的不仅仅是他的意识和肉体，还包括一部分外部世界的“记录”，那他的调查将更加艰难。
他没有气馁，立刻转向第二个方向——凶手使用的工具。
乙醚。
这种药物在医院里受到严格管制。他利用职务之便，悄然查询了近几个月医院乙醚的申领、使用和库存记录。他重点关注那些容易接触到此类药物，且使用量可能存在微小异常的科室：麻醉科、药剂科、以及一些需要进行特殊处理的实验室。
记录浩如烟海，而且账面做得几乎天衣无缝。但林序有着外科医生的细致和耐心，他像在显微镜下寻找癌细胞一样，逐条核对。几个小时过去，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终于，他发现了一丝端倪——麻醉科近三个月来的乙醚消耗量，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浮动，平均每月比理论值少了约5毫升。
5毫升！恰好足够一次迷晕一个成年人的剂量！
这个发现让林序精神一振。虽然无法确定这就是凶手所用乙醚的来源，但这无疑是一条值得追查的线索。凶手很可能隐藏在能够合法接触并微量窃取乙醚而不易被察觉的人员之中！
带着这条线索，林序开始了新一轮的“死亡”循环。
在这一次循环中，他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抵抗和逃跑。当晚上九点三十分临近，他平静地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假装熟睡，但大脑如同高速雷达，扫描着凶手出现前后的每一个细节。
他重点关注凶手的手。除了那个被防护的纹身，手套的材质（似乎是某种特制的薄橡胶，不影响灵活性）、指甲的形状、手臂肌肉的线条……任何可能暴露其职业或生活习惯的特征。
他甚至尝试在对方捂住他口鼻的瞬间，用舌尖轻微触碰对方的手套，试图分辨乙醚之外可能残留的气味——消毒水？特定的香皂？烟草？……可惜，除了浓烈刺鼻的乙醚，他什么也没分辨出来。
凶手太专业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个人化的痕迹。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变成了冰冷的情报收集流程。林序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迷宫中摸索的瞎子，每一次触碰墙壁，都只能得到一点点反馈，拼凑着迷宫的全貌。
他记录了凶手惯用的手（右手），推断其身高大约在178-185cm之间，体重在75-85公斤，动作显示出经过专业训练的痕迹。但仅凭这些，想要在庞大的医院系统中锁定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需要更专业的帮助。需要有人能根据这些零碎的行为特征，构建出凶手的心理侧写。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犯罪心理侧写师——陆知遥的身影。在第二次循环中，她仅仅通过他几句模糊的描述，就精准地推断出凶手可能具备医学知识。
也许……她是破局的关键？
在又一次循环中，林序下定决心，再次走向了陆知遥的办公室。
他坐在陆知遥对面，这一次，他提供了更多、更具体的细节：凶手冷静到近乎机械的行为模式、对医院环境的熟悉、可能具备的医学知识、以及那精准控制的乙醚用量。
陆知遥听得很专注，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双清澈而敏锐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林医生，”她沉吟片刻，开口道，“根据你的描述，目标呈现出高度的组织性和计划性，共情能力极低，甚至可能享受这种完全掌控他人生死的过程。他选择乙醚而非更暴力的手段，说明他追求‘清洁’和‘精准’，厌恶不必要的混乱和血迹。这确实非常符合某些具有医学或化学背景的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特征……”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让林序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盏微弱的灯塔。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那个最关键、也最危险的线索——手腕上的奇异纹身——说出来时，陆知遥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无意中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份关于某个特殊符号的学术参考资料，在页脚的位置，印着一个作为示例的图案。
那是一个结构精密、由齿轮和几何线条构成的图案。
中心，赫然是一个清晰的 “Ψ” 符号！
与他在凶手手腕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林序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他猛地抬头，看向陆知遥。
陆知遥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符号，她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随口解释道：“哦，这个啊，一个挺有趣的古老符号，在一些小众的哲学和心理学派里有特殊含义……”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表情自然无比。
可是……这真的是巧合吗？
林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着陆知遥那双清澈、专业的眼睛，一股比面对凶手时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冰凉。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道：
“陆医生……你对这个符号，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