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预备役营区校场上已经响起了操练的呼喝声,但沈钧没有出现在队列中。
他被赵教官单独留在了营房,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唤到教官办公处。
那间屋子狭小简陋,只有一张旧木桌和几把椅子。赵教官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灰褐色的制服绷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像一块沉默的岩石。听到沈钧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那道狰狞刀疤在晨光中格外清晰,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坐。”赵教官指了指桌前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
沈钧依言坐下,脊背挺直。
“你报上来的东西,”赵教官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司里来人了。”
沈钧心中一凛,面上却保持着平静:“是。”
“昨夜子时,一支五人小队下到了你说的那条支线。”赵教官盯着沈钧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赞许,只有审视和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密室找到了,图案、尸体、石头,都还在。现场被完整封存了。”
沈钧点点头,没有多问。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上报的情况,被认定有足够的价值,才会在深夜紧急行动,并如此慎重处理。
“今天来的人,”赵教官顿了顿,“不是城卫军的人。”
沈钧抬起了头。
“是斩妖司。”赵教官吐出这三个字时,语气里带着沈钧从未听过的某种分量,“青岚城斩妖司分部,直属小队。来了两个,正在路上。”
斩妖司。
沈钧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父亲沈山曾偶尔提过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敬畏。楚星河最后的话语中,也隐约指向这个机构。这是专门处理妖魔、诡物、以及一切超乎常理之事的特殊部门,地位超然,权力极大,也危险至极。
“他们想见你。”赵教官走回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问什么,答什么。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明白吗?”
“明白。”沈钧应道。
“你救了你那几个队员,也给自己惹了大麻烦。”赵教官的眼神锐利如刀,“下水道里的东西,不是普通的邪门歪道。斩妖司插手,意味着这事已经超出了城卫军的管辖范围,也超出了你,甚至我,能想象的‘麻烦’的范畴。”
沈钧沉默着。他当然知道。那扭曲的图案,那干瘪的尸体,那风格诡异的黑色石头,还有最后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青岚城阴影深处、远比百宝阁钱万通之流更可怕的存在。
“但他们也给了你机会。”赵教官话锋一转,“因发现重要线索,你获得了一笔额外的战功奖励。具体数目,等斩妖司的人问完话,会由司里下发。”
战功奖励。沈钧心中微动。这意味着资源,意味着他可以为妹妹买更好的药,可以兑换辅助修炼的物资,可以更快地变强。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感——那是长期严酷训练和生死搏杀才能养成的步伐节奏。
赵教官站起身:“来了。”
门被推开。
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他们都穿着黑色劲装,样式简洁利落,布料看似普通,却在光线流转间泛着隐隐的暗纹。胸口处,绣着一枚徽记——狰狞的兽首,獠牙外露,眼瞳处镶嵌着细小的暗红色晶石,仿佛活物般散发着淡淡威压。两人的气息凝练如铁,站在那里,便让这狭小的屋子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沈钧瞬间判断出,这两人至少是脏腑境的修为,而且绝非初入此境。他们的眼神平静无波,扫过赵教官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落在了沈钧身上。
那目光并不咄咄逼人,却像能穿透皮肉,看清骨骼脏腑的运转,看清气血的奔流轨迹。沈钧感到自己筋骨境中期的修为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但他深吸一口气,《武神道章》悄然运转,气血沉凝,精神稳固,坦然回视。
左侧那人年纪稍长,约莫三十五六,面容普通,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开口道:“我是斩妖司青岚城分部,第七小队副队长,陈岩。”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右侧那人看起来年轻些,二十七八岁,脸颊瘦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队员,林朔。”
赵教官退到一旁,示意沈钧上前。
问话开始了。
问题细致得超乎想象。从他们何时接到任务、如何分组、进入下水道的具体时间,到发现的每一处异常痕迹——拖拽痕迹的形状、碎布的颜色质地、噬魂鼠出现的位置和数量、密室铁门的锈蚀程度、图案的具体线条走向、尸体的姿态和衣着细节、黑色石头的纹路特征……事无巨细,反复核实。
沈钧回答得条理清晰。他记忆力本就出众,加之昨日经历印象深刻,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分明。他没有添加自己的猜测,只陈述所见事实,连最后那莫名的窥视感也如实说出。
陈岩和林朔偶尔会交换一个眼神,或在随身携带的硬皮簿册上记录几笔。当沈钧描述那黑色石头上的扭曲纹路,并提及与之前在白石镇矿洞发现的符文石风格相似时,陈岩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石头在哪里?”陈岩问。
沈钧从怀中取出那个用粗布小心包裹的小包,放在桌上打开。暗黑色的石头露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细密扭曲的纹路仿佛在缓缓蠕动。
陈岩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而是从腰间皮囊里取出一副薄如蝉翼的黑色手套戴上,这才拿起石头,凑到眼前仔细端详。林朔也靠近观察。
半晌,陈岩将石头放回布包,脱下手套。
“是‘血髓引魂阵’的变体残迹,”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沈钧听出了一丝凝重,“一种极其邪恶的献祭仪式,用于抽取生灵精血魂魄,供养或沟通某些不应存于现世的东西。这符文石是阵眼核心的一部分,风格……确实与某些被禁止的古代禁忌之术有关联。”
林朔补充道:“近半年,城内及周边区域,类似的邪祭痕迹报告有零星增加,但像这样完整、且使用这种等级符文石作为核心的,是首例。”
沈钧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这不是孤立事件。
“你做得很好。”陈岩看向沈钧,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肯定的意味,“警惕性高,观察细致,上报及时。许多经验丰富的武者,在面对这种超出常理的事物时,会选择隐瞒或逃避,你能冷静处理并第一时间上报,很难得。”
这不是客套,沈钧能听出其中的分量。
“此事已列为斩妖司侦办案,密级丙等。”陈岩继续道,“今日问询内容,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包括你的队友。这是纪律,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明白吗?”
“明白。”沈钧肃然道。
陈岩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牌,递给赵教官:“赵教官,这是司里出具的‘线索发现奖励凭据’,凭此牌,沈钧可至城卫军功勋处兑换三百战功。”
三百战功!沈钧心头一震。这几乎相当于完成数次丙级任务的总和!对于预备役成员而言,这是一笔巨款。
赵教官接过铁牌,脸上那道疤抽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声道:“是。”
陈岩和林朔没有再停留,对赵教官微一拱手,便转身离去。他们的到来和离开都悄无声息,却在这小小的营房里留下了难以散去的压力。
赵教官将铁牌放到沈钧面前,沉默了片刻,才道:“收好。下午训练你不用去了,去功勋处把战功兑了。想要什么,自己斟酌。”他的眼神复杂,“斩妖司……那是另一个世界。你被他们记住,是福是祸,难说。”
沈钧拿起那块冰凉沉重的铁牌,收入怀中:“谢教官提点。”
走出教官办公处,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营区里依旧喧嚣,但沈钧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隔了一层。斩妖司,邪祭,符文石,禁忌之术……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没有直接回营房,而是走向营区西侧的城卫军功勋处。那是一栋相对规整的石砌平房,门口有老兵值守。
验明身份和铁牌后,沈钧被带入屋内。柜台后的书记官是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接过铁牌查验后,多看了沈钧两眼,才拿出一本厚重的册子。
“三百战功,可兑换物品名录在此。限时两刻钟。”书记官的声音平淡无波。
册子上分门别类:丹药、药材、兵器、护具、功法武技、杂项。琳琅满目,但以沈钧目前的权限和战功数量,能触及的只是最底层。
他没有犹豫太久。用一百战功兑换了三瓶“壮骨散”和两株“益气草”,都是辅助筋骨境修炼、夯实基础的药材。又用八十战功,兑换了一门名为《破风刀法》的残篇刀谱——只有前十二式,注重出刀速度和角度变化,招式简洁凌厉,正适合他现在快狠准的战斗风格补充。剩下的一百二十战功,他兑换成了二十两银子和一些铜钱——现实的压力同样迫切,妹妹需要调理身体,棚户区的乡亲们也需要接济。
抱着换来的东西回到营房时,同屋的人看他的眼神已然不同。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掩饰不住的好奇。斩妖司来人、获得大笔战功奖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已经在预备役中悄然传开。
沈钧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将东西仔细收好。傍晚训练结束后,他找到孙石、周康等人,将兑换来的银子分出一部分,塞给他们。
“昨日遇险,连累各位。”沈钧说得很简单。
周康和吴老四推辞了一下便收下了,孙石拍了拍沈钧的肩膀,没说话。李焕接过银子时,手还有些抖,低声道:“沈头儿,多谢……昨天,多谢。”
夜里,沈钧没有立刻入睡。他盘坐在铺位上,服下了一份壮骨散,运转《武神道章》吸收药力。脏腑境中期的修为在药力催化下稳步巩固,筋骨齐鸣之感越发清晰。
斩妖司陈岩的话在耳边回响。“供养或沟通某些不应存于现世的东西”……
青岚城的地下,到底藏着什么?
百宝阁,邪祭,符文石,还有父亲和楚星河隐约提及的“真相”……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斩妖司所在的那个“世界”。
他需要更快变强,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接近那个地方。
月光从狭小的窗口透入,落在沈钧沉静的侧脸上。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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