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书房。
萧靖珩听完了周禄的详细禀报,沉默地拿起那几页纸和布样,看了很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染布,触感确实与他常见的不同,颜色也鲜亮扎实。再看那关于“琉璃”的记述,虽然语焉不详,但思路清晰,指向明确,绝非信口胡诌。
“她真的这么说?合作,就能不断拿出新东西?不合作,就鱼死网破?” 萧靖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王爷。那林氏……态度甚是坚决。” 周禄低头道,“奴才看她样子,不像虚张声势。而且,她选的那地方,进退皆宜,显是早有准备。”
萧靖珩将纸放下,走到窗边。窗外庭院深深,花木扶疏,一片太平景象。但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太子之位未定,几位皇子明争暗斗。父皇近年对实学、对能生财强国的“奇技淫巧”似乎颇感兴趣。瑞王那边,最近和户部几个侍郎走得颇近,似乎也在暗中搜罗懂商贾之道、能开源节流之人……
林晚……她竟然懂这些?那个在他后院哀怨了数年、最后决绝逃离的女人,竟然藏着这样的心思和本事?是以前藏得太深,还是……真的死过一回,开了窍?
他想起她最后那句“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或许,他真的小看了她。
“她要安全,要自由经营,要钱要地要庇护,还要分两成利……” 萧靖珩缓缓重复着林晚的条件,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胃口是不小。但她若真能拿出匹配这份胃口的东西……”
他转过身,眼中光芒闪烁,那是属于政治动物和商人的锐利算计。
“答应她。”
周禄猛地抬头:“王爷?”
“但她要的场地和保护,由你亲自挑选安排,务必绝对掌控。启动资金,从本王私库出,数额……先给她五百两,看她如何用。告诉她,两成利可以,但账目必须清晰,每季度一核。至于她的安全……” 萧靖珩顿了顿,“暂时撤去明面上的搜捕,但暗中的眼线不能撤,要更隐蔽。瑞王府和‘彩华轩’那边,你想办法敲打一下,让他们暂时别碰云锦轩。另外,告诉老鬼刘,他做得不错,以后林氏那边有什么异动,及时报来。”
这是要将林晚监控起来,同时也利用起来。
“奴才明白!” 周禄心中凛然,王爷这是要下一盘棋了,而那个林氏,成了一颗突然跳上棋盘、不知会走向何方的棋子。
三日后,龙王庙。
依旧是周禄独自前来。他带来了萧靖珩的答复,以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和一份简单却盖了端王私印的契书。契书条款基本按照林晚的要求,但加了一条:林晚所有研制成果,需优先供给端王府或经端王府同意方可外流,端王府有权在紧急情况下调用相关人员和物资。
林晚仔细看了契书,心中冷笑。优先权和调用权,这是埋着钩子。但她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能争取到这样的条件,已是意外之喜。
“场地在何处?” 她收起银票和契书,问。
“城外十里,黑山脚下,有一处废弃的砖窑,连带周围五十亩荒地,地契在此。” 周禄递上一张地契,“那里偏僻,但靠近官道和水源,砖窑稍加修葺便可使用,周围荒地也便于圈围。王爷会派一队‘护院’常驻,保障安全。”
黑山砖窑……林晚知道那个地方,确实偏僻,但也确实够大,够隐蔽。
“好。” 她点头,“我需要一些人手,可靠的工匠,最好是签了死契或家世清白的。泥瓦匠、铁匠、木匠、懂烧窑的,都要。还有,采购原料的渠道,需要王府暗中行个方便。”
“名单和渠道,三日后会有人送到云锦轩张掌柜处。” 周禄公事公办地道,“林娘子,王爷既已示诚,望你也能谨守约定,莫要辜负王爷的……期望。”
“自然。”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但也请王爷记住,我是合作者,不是奴婢。若有人想越界操控,或过河拆桥……” 她没说完,但未尽之意清晰。
周禄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林晚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心早已被冷汗湿透。第一步,成了。她暂时获得了一个喘息和发展的空间,虽然代价是置身于更精密的监控和与虎谋皮的巨大风险之中。
但她没有时间庆祝或害怕。五百两银子,听起来不少,但要建立一个初步的研发和生产基地,远远不够。砖窑要修缮,设备要制作或购买,原料要囤积,工匠要安置和支付工钱……
她必须尽快让玻璃实现初步的、可以盈利的量产,同时,云锦轩那边也要推出更有吸引力的新产品,维持现金流和知名度。
回到城中,林晚立刻行动起来。她通过张掌柜,悄悄将云锦轩账上能调动的所有资金集中起来,又让老鬼刘帮忙,处理掉几件当初没舍得当掉、但此刻必须变现的首饰。加上萧靖珩给的五百两,她手头有了将近八百两的启动资金。
她亲自去了一趟黑山砖窑。那里果然荒废已久,窑体还算完整,但需要彻底清理和加固。周围的荒地杂草丛生,但地势平坦,有溪流经过。她迅速画了简单的规划图:修缮砖窑作为玻璃和特殊染料的试验和生产区;在旁边搭建工棚和工匠住处;圈出一部分荒地,尝试种植一些她需要的特殊植物(比如某些可能用于染色的植物,或未来实验其他东西);预留出未来可能扩建的空间。
工匠陆续到位,都是周禄筛选过的,大多是老实本分手艺不错、但家境贫寒或有些把柄在王府手里的人,比较好控制。林晚没有暴露自己的全部意图,只说是要试验烧制一种新的“琉璃”和改良染布技法,工钱给得比市面高,但规矩极严,尤其是保密。
与此同时,云锦轩重新开业。这一次,林晚推出了“限量定制”服务。接受顾客指定颜色、纹样(在一定范围内)的扎染或拼布衣物预订,工期稍长,价格高昂,但保证独一无二。同时,利用之前剩下的那点粗糙玻璃料,结合银饰或木雕,制作了一批更具设计感的“琉璃”摆件和小饰品,依旧打着“海外奇珍”的旗号,价格不菲,却因其独特和稀缺,吸引了不少猎奇者和想要彰显品味的顾客。
资金在飞快地流出,压力前所未有的大。林晚几乎住在了黑山砖窑,和工匠们一起琢磨改进玻璃配方和工艺,研究如何制作简易的吹管和模具,试验不同的染料配方和印染技术。她睡眠极少,眼睛里布满血丝,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消瘦,但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燃烧般的斗志。
期间,周禄来过两次,名义上是查看进度,实为监督。看到工地上忙碌的景象和那些渐渐变得澄澈些的玻璃液,他眼中也难掩惊讶,回去禀报时,语气也慎重了许多。
萧靖珩没有再亲自过问,似乎真的将她当成了一枚暂时有用的棋子,任由她折腾,只等收获果实,或者……等她出错,再随手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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