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烛火“噼啪”爆了一下。
萧远死死攥着那几封密信,手背青筋暴起,年轻的脸涨得通红,五官都有些扭曲。
“叛徒!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他猛的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
“我居然还称他孙主簿!我……”
林川平静的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早就猜到了。一个守旧的老官僚,突然跳出来当内奸,再正常不过。他维护的祖宗之法,才是他真正的效忠对象。任何想砸烂这套规矩的人,都是他的死敌。
“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林川淡淡的开口,“石门城已经知道我们的虚实,王莽随时可能带兵杀过来。我们手上这点刚打完硬仗的老兵,挡不住的。”
萧远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杀意却丝毫未减:“先生,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老将陈平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铁青。
他看都没看萧远,径直走到林川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林大人!”老将军的声音沙哑沉重,“末将有罪!”
他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额头与青石板发出闷响。
“末将有眼无珠,识人不明,险些因固执己见误了全城性命!请林大人责罚!”
这老顽固,终于开窍了?
林川没去扶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知道,得让陈平把这口气自己泄出来,心里的坎才能过去。
“陈将军,你没错。”林川开口说,“你只是在用过去几十年的经验,判断一场你从未见过的战争。现在,我需要你把那些经验暂时忘掉。”
陈平猛的抬头,眼神先是迷茫,随即变得决绝。
“末将……听不懂。但末将恳请林大人,教我!”他一字一顿的说,“教我怎么打赢下一仗!教我怎么练出一支能战的兵!只要能守住孤云城,我陈平这条老命,就是你的!”
很好,要的就是这句话。
林川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厚厚的纸,扔到陈平面前。
“那就从识字开始。”
纸卷摊开,上面是林川用炭笔写的标题——《新模范军训练手册V1.0》。
陈平愣住了。
练兵?跟识字有什么关系?
他往下看去,瞳孔猛的收缩。
“第一条:所有新兵,必须在入伍三个月内,掌握五百个基础汉字,能阅读基础命令文书。”
“第二条:废除个人武技操练,改为队列训练。令行禁止,横平竖直,是为军魂。”
“第三条:新兵需学习基础算学,懂得计算射击距离、抛射角度……”
陈平越看心越惊,这哪里是练兵?简直是在办学堂!他手下那群大字不识一个的糙汉子,拿刀砍人没问题,让他们拿笔,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林大人……这……”
“看不懂?”林川问。
“是!”
“那就对了。”林川嘴角一勾,“我压根就没打算用你的那些老兵。”
第二天,孤云城征兵处人山人海。
林川贴出的募兵告示很简单,却很有效。
“招募新模范军,凡十五至二十五岁男子,不问出身,不问过往,都可应征!”
“凡入选者,每月军饷一两白银!管飽饭,顿顿有肉!”
“凡立战功者,当场兑现!杀敌一人,赏银五两!斩将夺旗,赏田十亩!战死者,家属由城主府供养至孩童成年!”
那些刚分到田地的平民,和城里挣扎求生的流民,看到告示的瞬间,眼睛都红了。
在这乱世,什么荣誉忠义,都比不上一顿饱饭,一块能传下去的土地来的实在。
陈平手下的那些旧军官们聚在不远处,看着这疯狂的场面,脸上满是不屑。
“呵,一群泥腿子,连刀都没摸过,也想当兵?”
“一个月一两银子?林大人真是钱多烧的,拿去喂狗都比给这群废物强!”
“看着吧,不出三天,这群人就得哭爹喊娘的滚蛋。”
然而,三天后,新兵营里没有一个逃兵。
五百名新兵剃了统一的板寸头,换上灰色的制式短褂,站在操场上。
他们的训练内容,让所有前来围观的旧军官大跌眼镜。没有对砍,没有举石锁,甚至没有练拳脚。
操场上,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口令。
“立正!”
“向右看齐!”
“齐步走!”
林川要求他们做的,就是走路。一遍又一遍,枯燥的走直线,拐直角弯。任何一个人的手脚摆动幅度不对,或者步子大小不一,都会被教官用竹鞭狠狠抽在小腿上。
陈平站在高台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林大人,恕我直言,你这是在消磨士兵的血性!他们是狼,不是一群只会走路的羊!”
“将军,战争不是街头斗殴。”林川头也不回,“我要的不是五百头各自为战的狼,而是一架由五百个零件组成的,精密、高效、完全服从的杀戮机器。”
“可……”
“不信?那就试试。”林川打断他,“十天后,让你手下最能打的一百个精锐,来冲击一下我的‘羊群’。”
这简直是羞辱。
陈平的脸涨的通红,最终还是咬牙应下:“好!一言为定!”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期间,老墨的格物院火力全开,用柳雯运来的第一批铁矿,配上新搭好的小高炉,日夜不停的为新军打造制式装备。
统一的三米长矛,矛头用新炼的钢制成,锋利坚韧。
还有三百架改良版的手摇弩。林川简化了设计,牺牲了部分射程和精度,换来更快的生产和上弦速度。一个普通士兵经过简单训练,十息之内就能完成一次射击。
演习当天,整个孤云城的军队都来看热闹了。
城西的校场上,一边是陈平亲手挑选的一百名旧军精锐。他们赤裸上身,露出刀疤累累的肌肉,手里的兵器五花八门,都闪着寒光。
另一边,是林川新军的一个百人队。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军服,五十人持长矛,五十人持手摇弩,静静站成一个五排的空心方阵,鸦雀无声。
看起来,就像一百个拿着武器的农民。
“哈哈哈,就这?跟一群木桩子似的。”旧军官们哄堂大笑。
陈平也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硬着头皮下令:“进攻!”
“杀!”
一百名精锐老兵发出一声怒吼,朝着新军方阵猛冲过去。在他们看来,一个冲锋就能把这些新兵碾成肉泥。
然而,新军方阵纹丝不动。
老兵们冲进五十步距离时,新军阵中响起一个尖锐的哨声。
“举弩!”
前三排的弩手动作划一的举起了手摇弩。
“放!”
“嗡——”
密集的弦响声连成一片,五十支弩箭腾空而起,划过一道抛物线,劈頭盖脸的砸进冲锋的人群中。
为了安全,箭头都换成了涂着白灰的软木塞。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二十多个老兵身上瞬间爆开一团团白灰,惨叫着“倒地”。
老兵们懵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声哨响。
第一排的弩手迅速蹲下上弦,第二排的弩手踏前一步,举弩,射击!
又是一片密集的弩箭!
紧接着,第三排!
三段射击!
连绵不绝的弩箭,一波又一波的覆盖过来。
冲锋的势头被彻底遏制。老兵们想要散开,却发现阵型已乱,反而挤成一团,成了活靶子。
“冲过去!近身!”一个领头的队率嘶吼着,挥刀拨开箭矢,带着剩下的三十多人,疯狂冲向近在咫尺的方阵。
近了!二十步!
看台上的旧军官们都屏住了呼吸,只要被近身,这些新兵就死定了!
就在此时,第三声哨响短促而尖利。前三排的弩手迅速向两侧退开,露出了后面两排寒光闪闪的长矛方阵。
“刺!”
在军官的号令下,一百支三米长的钢矛整齐划一的向前刺出。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有最简单、最致命的动作。
冲在最前面的老兵发现,他的刀根本够不着对方的身体。而那致命的矛尖,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
“噗!”
一声轻响,软木塞箭头精准的命中了所有冲锋者的前胸。
尘埃落定。
战场上,一百名精锐老兵全部“阵亡”。
而新军百人队,阵型丝毫不乱,无一人傷亡。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所有旧军官脸上的嘲讽都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见了鬼一般的惊骇。
陈平站在高台上,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纵横沙场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战法。
这不是战斗。
这是屠杀。
他终于明白了林川那句话。当个体拧成一部高效的杀戮机器时,所谓的个人武勇,简直是个笑话。
在校场远处一棵大树的树冠里,一个穿着西秦州特有皮甲的斥候,正用单筒望远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叫秦苍,是西秦联盟斥候营的百夫长。
放下望远镜,他那张被高原日光晒成古铜色的脸上,满是凝重。
“这……是什么怪物?”
“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他看着远处高台上那个年轻的身影,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孤云城,或者说那个叫林川的男人,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威胁。
他是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陆战争规则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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