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飞是在一片消毒水的气味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纯白的天花板,以及悬挂在头顶的、还剩小半袋的透明输液瓶。身体深处传来一种透支后的虚软,但之前那令人窒息的眩晕和腹痛已经消失了。
这里是……医院?
记忆如同破碎的拼图,逐渐回笼——会议室里那些刺人的目光,市场部经理意有所指的话语,傅晏辞转过来的脸,以及最后那席卷一切的黑暗……
他猛地想坐起身,却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动。”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言飞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傅晏辞深邃的眼眸。男人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按住他肩膀的姿势。他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沈言飞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傅……傅总?”沈言飞的声音干涩沙哑,“我……我怎么在这里?”
“你晕倒了。”傅晏辞言简意赅,收回了手,但目光依旧牢牢锁着他,“医生说你疲劳过度,精神压力过大,加上低血糖和轻微的信息素紊乱。”
信息素紊乱……沈言飞的心猛地一沉。是因为他最近一直强行用抑制贴掩盖混合了雪松的信息素,加上情绪极度不稳定导致的吗?
他不敢看傅晏辞的眼睛,羞愧和难堪让他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去。他不仅没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还在重要的会议上晕倒,给傅总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对不起,傅总,我……”他嗫嚅着道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什么不告诉我?”傅晏辞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沈言飞愣住了,茫然地看向他。
傅晏辞的眸色沉了下去,像是积郁着风暴的深海:“公司里的那些流言。”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沈言飞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血色尽褪。他知道了……傅总什么都知道了……
他慌乱地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白色床单,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告诉他?告诉他然后呢?让他为自己出头吗?以什么身份?上司?还是……丈夫?无论是哪种,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和难堪。
他的沉默,像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傅晏辞胸腔中那股压抑已久的、无名火。
从看到沈言飞在他面前毫无预兆地倒下,脸色苍白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纸,到从助理那里听到公司里那些不堪入耳的、关于“爬床”和“心机”的议论,傅晏辞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失控”。
他习惯于掌控全局,运筹帷幄。他将沈言飞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以为给了他婚姻的身份和物质的保障,便足以应对一切。他却忽略了,有些伤害,是无形的,是悄无声息却能蚀骨焚心的。
而沈言飞,他的合法配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独自承受了这么多。不仅没有向他寻求庇护,反而选择了最愚蠢的隐忍,直到把自己逼到崩溃的边缘。
这种认知,让傅晏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愤怒。既有对那些搬弄是非者的怒,更有对沈言飞这种不声不响、独自承受的态度的不满。
“沈言飞,”傅晏辞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看着我。”
沈言飞身体一颤,被迫抬起头,迎上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黑眸。
“记住你的身份。”傅晏辞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现在是傅太太。我傅晏辞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更不需要忍气吞声。”
“傅太太”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沈言飞耳边炸开。这是傅晏辞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在外人不在场的情况下,点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秘书,不是下属,而是……配偶。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让他眼眶瞬间红了。他分辨不出此刻心中翻涌的情绪是委屈,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
“我……我不想给您添麻烦……”他哽咽着,终于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而且……他们说的,也不全是错的……我确实……”
“够了。”傅晏辞再次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事情的起因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至于结果,”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沈言飞,“是我做的决定,与你无关。”
他的话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将沈言飞从那些自我谴责的漩涡中猛地拉了出来。
与我无关……意思是,结婚的决定,是他傅晏辞做的,所以他沈言飞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还没等沈言飞完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傅晏辞已经站起身,按响了呼叫铃。
医生很快进来,检查后表示沈言飞只是需要休息和补充营养,可以出院,但建议近期避免过度劳累和精神刺激。
傅晏辞点了点头,直接对跟进来的助理吩咐:“去办出院手续。”
然后,他看向沈言飞,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命令:“收拾一下,回公寓。”
“回……回公寓?”沈言飞有些茫然,“我不用回公司吗?”而且,他住的是客卧,那里并没有他的多少东西。
傅晏辞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利落地穿上,闻言,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掌控:“从现在开始,你搬进主卧。以后,都住在一起。”
沈言飞彻底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搬进……主卧?和傅总……同住?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完全不知所措。
办理完出院手续,傅晏辞亲自开车,载着沈言飞回到了顶层公寓。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内气氛压抑而微妙。
回到家,傅晏辞没有给沈言飞任何缓冲的时间,直接指挥着不知何时等候在家里的两名佣人,将客卧里属于沈言飞的衣物和用品,全部搬进了主卧。
沈言飞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宽敞的客厅中央,看着自己的东西一件件被挪进那个他从未敢奢望能踏入的空间,感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个光怪陆离、让他心慌意乱的梦。
“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傅晏辞对他说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比起在医院时,似乎缓和了一些,“晚上出去吃饭。”
“出去……吃饭?”沈言飞更加困惑了。傅总不是最讨厌不必要的应酬和出现在公共场合吗?
“嗯。”傅晏辞没有多解释,只是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去打电话了。
沈言飞怀着满心的忐忑和混乱,走进了主卧的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冲散他心头的迷雾。傅总这一系列强势而突兀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他晕倒了,所以产生的怜悯?还是因为……那句“傅太太”?
洗完澡出来,他发现傅晏辞也已经换下了衬衫,穿着一身休闲的家居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
看到他出来,傅晏辞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沈言飞依言走过去,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傅晏辞从首饰盒里取出两枚设计简洁却极致优雅的铂金对戒。属于傅晏辞的宽厚稳重,沈言飞戴的款式纤细精致,内圈似乎都刻了字。
他拿起那枚稍细的戒指,不由分说地拉过沈言飞的左手,直接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沈言飞浑身一颤,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那枚象征着婚姻和承诺的戒指,大脑一片空白。
尺寸……竟然刚刚好。
“这是……”他喃喃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婚戒。”傅晏辞言简意赅,然后将那枚男款戒指递到他面前,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他,“帮我戴上。”
沈言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枚还带着傅晏辞体温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套进了傅晏辞左手的无名指。
当戒指推至指根的瞬间,沈言飞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随之被烙印上了什么。
傅晏辞看着两人手上同款的戒指,似乎满意地勾了一下唇角,虽然那弧度转瞬即逝。他站起身:“走吧。”
“去……去哪里?”
“拍照。”傅晏辞拉起他的手,自然的动作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结婚照。”
沈言飞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被动地被傅晏辞牵着,离开了公寓。
傅晏辞带他去了一家极为私密高端的工作室。摄影师和化妆师似乎早已接到通知,安静而高效地为他们服务。沈言飞像个提线木偶,被摆弄着换上了一套与傅晏辞西装相配的西装,化了淡妆,然后被带到背景布前。
傅晏辞站在他身边,手臂自然地揽住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沈言飞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靠近一点,对,先生可以笑一下……”摄影师引导着。
沈言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却比哭还难看。
傅晏辞侧过头,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放松,言飞。”
那一声低沉磁性的“言飞”,像是有魔力般,瞬间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他抬起头,看向镜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傅晏辞的侧脸,看到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中罕见的柔和。
心底某个角落,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试着放松身体,微微向傅晏辞靠拢,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点羞涩和不确定的、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咔嚓。
闪光灯亮起,定格下这一刻。
照片里,穿着同色系礼服的两人,手指上戴着同款的对戒,傅晏辞难得地眉眼柔和,而他,依偎在男人身侧,笑容清浅,却带着显而易见的依赖和幸福。
看着相机里预览的照片,沈言飞有些恍惚。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从医院到主卧,从戒指到结婚照,傅晏辞用他强大的行动力,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强行将他们之间那层隐秘的面纱撕开,将“婚姻”这个事实,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方式,具象化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回去的车上,沈言飞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窗外流转的霓虹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心中五味杂陈。
他依旧感到不安,依旧对未来充满不确定。但手指上这枚真实的戒指,以及手机里存着的那张刚刚传来的、新鲜出炉的结婚照,却像是一剂强心针,或者说,一个沉重的锚,将他从那种漂浮不定的惶恐中,暂时拉回了地面。
傅晏辞掌控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峻。
他没有解释,没有温情脉脉的告白,只用一系列强势而直接的行动,宣告了他的态度和处理方式。
沈言飞偷偷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他依然看不懂他,依然觉得他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冰山。但此刻,这座冰山,似乎正主动向他靠近,投下了一片足以让他暂时栖息的阴影。
他不知道这片阴影能持续多久,不知道冰山之下是否隐藏着更深的寒流。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枚戒指和那张照片的见证下,他允许自己,生出一点点微弱的、关于未来的奢望。
傅晏辞的掌控,对他而言,究竟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还是……溺水中终于抓住的浮木?
他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从晕倒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那层刻意维持的平衡,已经被彻底打破。而新的篇章,似乎正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被身边这个男人,强势地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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