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两银子!
王氏就为了这三十两银子,就要把他卖了,顺便也把那个素未谋面的、才十五六岁的方家二少给推进火坑!
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个令人作呕的院子里,面对这两个被利益蒙蔽了良心的人。
他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失望让王氏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周燃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猛地转身,大步冲回自己那间小屋,“砰”地一声巨响,将房门狠狠摔上,连门闩都震得嗡嗡作响。
门外,短暂的寂静后,又响起了王氏和赵婶压低声音的商议。
尽管隔着门板,周燃还是能隐约听到王氏那带着急切和讨好意味的声音:“赵大姐你放心!娶!我们周家肯定娶!这事我做主了!他个小子懂什么!这么好的亲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赵婶又小坐了一会儿,吃了点茶水。
还说了些“男方家也要准备些聘礼意思意思”之类的话,才起身告辞。
周燃听到王氏殷勤相送的声音:
“赵大姐,这天热,这点心意您拿着喝碗凉茶,千万别嫌少!”
显然是塞了媒人红包。
赵婶接过钱,笑声都爽利了几分:“周家大姐太客气了!你们家既然这么痛快,我这就再辛苦一趟,亲自去镇上给方家回个准信儿!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脚步声和说笑声渐渐远去,院子里恢复了安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被当作货物交易的氛围却久久不散。
周燃一个人待在昏暗的房间里,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胸口剧烈起伏,一种想要疯狂呐喊、想要砸碎一切的冲动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这荒唐的社会!这吃人的家庭!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没过多久,王氏的脚步声就重重地砸在周燃的房门上。
“砰!砰!砰!”
“周大牛!你个死小子!给我滚出来!”王氏在外面拍着门板,声音尖锐,“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周燃在屋里背靠着门板,闭着眼,充耳不闻。
王氏见里面没动静,火气更旺,开始扯着嗓子骂街: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一个个都要气死我才甘心是吧?!啊?我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瞧瞧你自己,老大不小了,村里跟你同岁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呢?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摸不着!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你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和委屈:
“现在好了!天上掉馅饼了!人家镇上的富家公子,不嫌弃咱们家穷,不嫌弃你是个糙汉,愿意跟你婚配,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倒好,还拿起乔来了!你偷着乐去吧!老娘我没狠心把你卖给那缺胳膊少腿的换钱,就是念着母子情分了!”
她喘了口气,又开始数落周燃最近的“不是”:
“你再看看你现在!好吃懒做,地里的活能躲就躲,整天就知道瞎晃荡!再不给你说房媳妇管着你,你以后还不得上天?!我这个当娘的为你操碎了心,你倒好,一句好话没有,还给我甩脸子!”
门内,周燃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猛地一把拉开门栓,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阴影将王氏完全笼罩。
他眼睛赤红,死死盯着王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低沉得可怕:
“为了我好?所以,你就用我,换了那三十两银子?”
王氏被儿子眼中从未有过的骇人怒意吓得后退了半步,但随即泼辣的本性又占了上风。
她立刻伸手去拽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到院子中间,让左邻右舍都“评评理”。
“你个没良心的!出来!你给我出来!”
她一边拽,一边指着四周肉眼可见的破旧房屋和院落,哭天抢地起来,
“你瞪大你的牛眼看清楚!看看咱们这个家!再看看村里!谁家像你这么大的后生还没娶亲?你让老娘我的脸往哪儿搁?我的脊梁骨都快被村里人戳烂了!都说我老王氏不会教儿子,养了个娶不上媳妇的废物!”
她捶胸顿足,唾沫横飞: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图个啥?不就图你成家立业?你现在一句‘不娶’,是想逼死我吗?啊?!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爷爷奶奶吗?对得起老周家的列祖列宗吗?!”
周燃任由她拉扯,身体像铁塔一样纹丝不动。
他听着这些陈词滥调,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谬。
他盯着王氏,无论她如何哭嚎撒泼,翻来覆去只有斩钉截铁的横竖一句话:
“我说了,我不娶。”
王氏见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彻底豁出去了。
她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拍打着地面,扬起一片尘土,开始毫无形象地撒泼打滚:
“哎呀我不活了啊!儿子要逼死亲娘了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你就这么对我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劈死这个不孝子吧!”
她哭嚎着,见周燃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气得抓起手边的一把沙土,猛地就朝周燃脸上扬了过去!
“我让你不娶!我让你瞪我!你个白眼狼!畜生不如的东西!”
沙子劈头盖脸地飞来,周燃下意识地闭眼侧头躲避,但还是有不少进了眼睛和嘴巴,呛得他一阵咳嗽。
他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沙尘,再睁开眼时,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他不再看地上打滚哭骂的王氏,也不理会可能被吸引过来、在院外围观的邻居。
他只是转过身,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语气,最后说了一遍:
“你就算闹到里正那里,闹到县衙,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不娶。”
说完,他不再停留,也不愿意再在这个地方呆着。
周燃冲出院子,身后王氏那尖锐刺耳的咒骂和哭嚎,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着他,即便他已经跑出很远,似乎还能听见那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大步流星,几乎是跑着穿过了村子,对路边几个探头探脑、指指点点的村民视若无睹,一心只想远离那个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他径直来到了村口那条熟悉的小河边。
初夏的傍晚,夕阳将河面染成了暖金色,河水潺潺流淌,发出宁静的声响。
四周空旷,劳作的人们尚未归家,正是僻静的时候。
周燃站在河岸边,看着自己一身尘土,尤其是脸上、头发上还沾着王氏扬来的沙土,只觉得浑身黏腻肮脏,连同心里那份憋屈和愤怒,都急需清洗干净。
他没有任何犹豫,三下五除二地扯掉了身上那件沾满汗臭和灰尘的粗布衣服。
干脆就着河水把衣服胡乱搓洗了几下,拧干。挂在旁边的树杈上。
自己赤条条地踏进了微凉的河水中。
河水起初有些凉意,激得他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很快,流动的活水便带来了舒爽的感觉。
他一步步走向河心,直到水漫过胸膛,然后猛地蹲下,将整个头脸都埋进了水里。
冰凉的河水瞬间包裹了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他在水下屏住呼吸,感受着水流拂过头发、脸颊,仿佛要将那些污秽和争吵都冲刷带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从水里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和结实的胸膛不断滚落。
他用力搓洗着脸和身体,动作有些粗暴,像是要搓掉一层皮,搓掉原身二十多年积攒的逆来顺受,也搓掉自己穿越以来所承受的所有憋闷。
他望着西沉的落日和染红的天际,胸口那股恶气终于随着一次次深重的呼吸,稍稍宣泄出去一些。
“三十两银子……就把我卖了……”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自嘲。“还搭上一个十五岁的秀才……”
他想不明白。
方家图什么?图周大牛这个人?
绝无可能。
图周家这门穷亲戚?
更是天方夜谭。
那到底是为什么?难道那个方家二少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或者闯下了弥天大祸,需要找个像他这样看似憨傻、家境贫寒、易于拿捏的庄稼汉来当挡箭牌甚至替罪羊?
各种阴谋论在他脑子里盘旋,但信息太少,根本无法判断。唯一确定的是,这桩婚事背后,必然藏着极大的蹊跷和风险。
王氏只看到了那三十两雪花银,却根本意识不到,这很可能是一个足以将整个周家都拖入深渊的火坑。
“绝对不能答应。” 周燃在心里再次坚定了这个念头。
这不仅关乎他个人的性向和尊严,更关乎安危。
一旦稀里糊涂地成了亲,就等于被绑上了方家的船,到时候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可是,拒绝的后果呢?
王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会闹,会用尽一切手段逼迫他就范。
族老?里正?在这个宗法制度森严的古代农村,父母之命有着极大的权威。
如果他坚决不从,会不会被强行绑去拜堂?或者被冠上“不孝”的罪名,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上水面。“分家单过,甚至……直接离开小河村。”
只有彻底脱离周家的掌控,他才能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
怀里的银子,书肆的合约,就是他远走高飞的底气。
只是,分家需要时机和策略,直接逃离则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河水静静流淌,带走了暑热,也让周燃混乱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
周燃在清凉的河水中浸泡着,试图洗去一身疲惫和满心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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