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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八天上午,大雨倾盆。

雨水敲打着体育馆的玻璃顶棚,声音沉闷而压抑,像是三百个少年沉重的心跳。

时光走进赛场时,看到沈一朗坐在座位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他在祈祷。洪河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像困兽。吴迪在检查每个人的对局表,手在抖。

只有俞亮,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雨。他的侧脸在雨天的灰光里,轮廓分明,眼神沉静得像深潭。

时光在他身边坐下。

“紧张?”俞亮没有转头。

“嗯。”时光老实承认。

“我也紧张。”俞亮轻声说,“但紧张没用。只能下棋。”

是啊,只能下棋。不管外面是雨是晴,不管心里是忐忑是期待,坐在棋盘前,就只有黑白子,只有计算,只有胜负。

上午的对手,是一个来自江苏的复读生,去年差三分。这盘棋下得极其胶着,双方都像走在悬崖边,一步都不能错。

中盘时,时光的一块棋被围攻。他长考了足足十五分钟,算尽所有变化,发现……救不活。

“小友,”褚嬴的声音有些沉重,“这块棋……只能弃了。”

弃子?时光看着那块棋——那是他布局的根基,弃了,实地就落后太多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他在心里问。

“没有。”褚嬴说,“但弃子不是认输。弃子,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

时光盯着棋盘。弃掉这块棋,能换来什么?外势?先手?还是……别的什么?

忽然,他看到了。在棋盘的另一边,白棋的模样有一个细微的缺陷。如果他现在弃子转换,获得先手,可以立刻在那个缺陷处“点”一手!

那手“点”,价值极大,足以弥补弃子的损失!

时光深呼吸,拿起棋子,落下——不是救棋,而是在另一处“碰”了一手!

对手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时光会放弃大龙。他思考了很久,选择了最稳妥的吃法。

时光获得了宝贵的先手。他立刻在早就看好的地方“点”下去!

白棋的形状瞬间变得局促。对手的脸色变了,开始长考。

接下来的棋局,时光完全掌控了主动。他利用弃子获得的外势和先手,在棋盘各处施压,一点点扳回劣势。

最终,时光执黑胜二目半。

当他投下最后一子时,手还在抖。不是害怕,是激动——他做到了,在绝境中找到了出路。

“好棋。”对手投子后,由衷地说,“那手弃子转换……厉害。”

“承让。”时光擦掉额头的汗。

走出赛场,他看到俞亮——俞亮也刚结束,脸色不太好。

“输了?”时光问。

“嗯。”俞亮点头,声音平静,“半目。”

又是半目!时光心里一紧。俞亮已经输了三场了,现在8胜4负,在定段线边缘,极其危险。

“还有两场。”时光说。

“嗯,还有两场。”俞亮看向他,“你赢了?”

“赢了。”

“那就好。”俞亮顿了顿,“下午……加油。”

下午的比赛,时光的对手是一个职业棋手预科班的学生,实力很强。这盘棋时光下得很艰难,最终因为一个中盘误算,输了三目半。

这是他本次定段赛的第二场败局。

走出赛场时,时光的心情很平静。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抱怨的。他现在10胜2负,排名第五,只要最后一场不输得太惨,定段应该没问题。

问题是……他的朋友们呢?

洪河赢了!他今天两战全胜,现在9胜4负,排名第十六!

沈一朗一胜一负,现在8胜5负,排名第二十——正好在定段线上!

吴迪两战皆负,已经确定无缘定段了。但他看起来反而很平静:“我尽力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俞亮下午赢了!他现在9胜4负,排名第十四。

“最后一场……”晚上开会时,吴迪声音发颤,“明天上午,最后一场。只要赢了,就……”

就成功了。就冲过了那条独木桥,成为了那百分之七。

但最后一场的对手,会是谁?

“对阵表要明早才公布。”沈一朗说,“但按照规则,排名相近的会对上。”

时光排名第五,可能会对上排名第六或第四的人。俞亮排名第十四,洪河第十六,沈一朗第二十……都可能对上决定命运的对手。

那晚,招待所里没人说话。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明天。

时光和褚嬴复盘今天的棋。

“小友,你今天输的那盘,问题在这里。”褚嬴指着棋盘,“这手‘飞’太随手了。如果‘跳’一手,局势还能维持。”

“我当时太急了。”时光承认,“想快点赢。”

“定段赛,不能急。”褚嬴说,“越到最后,越要稳。”

“我知道。”时光看着棋盘,“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对手呢?”

“不管什么样的对手,”褚嬴轻声说,“都只是你棋道上的一个台阶。赢了,继续往上走;输了,也只是一次跌倒。重要的是,你还在往前走。”

是啊,还在往前走。

时光想起六年前,他砸碎棋盘,放弃围棋。那时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了。

可是现在,他坐在定段赛的赛场里,为成为职业棋手而拼搏。

人生啊,真是说不清楚。

“褚嬴,”时光忽然问,“如果……如果我定段成功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褚嬴的虚影在灯光中波动。良久,他才说:“我会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我不会不需要你的。”时光认真地说,“你是我的老师,我的朋友。”

褚嬴笑了,笑容温暖:“小友,谢谢你。但总有一天,你会超过我。那时候,就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时光心里一紧。他不敢想那一天。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永远下不完。

第九天,最后一场。

早晨的阳光刺破云层,雨停了。天空洗过一样蓝。

体育馆里,气氛凝重得像要凝固。最后一场,决定命运的一场。

对阵表贴出来了。

时光,对排名第四的赵明轩——一个来自北京的复读生,去年差两分定段。

俞亮,对排名第十三的陈昊——一个职业棋手预科班的学生。

洪河,对排名第十五的李锐——师大附中的主将,他们的老对手。

沈一朗,对排名第十九的张铭——市一中的主将,半决赛的对手。

命运,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把所有人都网在一起。

“加油。”五个人围成一圈,手叠在一起。

“不管结果如何,”吴迪眼睛红了,“你们都是我的骄傲。”

“谢谢学长。”时光用力点头。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路过沈一朗时,他拍了拍沈一朗的肩:“稳住。”

沈一朗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嗯。”

路过洪河时,洪河咧嘴笑:“时光,咱们要一起定段!”

“一起!”

路过俞亮时,俞亮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赢。”

“你也是。”

时光在棋盘前坐下。对面,赵明轩已经坐好了。他是个瘦高的男生,戴黑框眼镜,表情严肃。

“请多指教。”赵明轩说。

“请多指教。”时光回礼。

猜先,时光执白。

第一步,黑棋落在右上角星位。

时光应以小目。

很正常的开局。但时光能感觉到,对手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也紧张。最后一场,谁不紧张?

前三十手,双方都下得很谨慎,局势平稳。

但进入中盘,赵明轩开始发力了。他的棋风凶悍,四处挑衅,想打乱时光的节奏。

时光稳扎稳打,不急不躁。他想起褚嬴的话:“面对凶悍的对手,要以柔克刚。他急,你不能急。”

中盘战斗,赵明轩下出了一手看似精妙的“碰”,想引发复杂的对杀。

时光看着棋盘,脑海里迅速计算。褚嬴的声音响起:“这手‘碰’看似凶猛,实则留下破绽。小友,在这里‘扳’一手。”

时光落子。果然,赵明轩的脸色变了。他显然没算到这手应对,长考了足足八分钟,才勉强应了一手。

接下来的棋局,时光完全掌控了节奏。他像水一样,渗透到黑棋的每个角落,不急,不躁,但无可阻挡。

最终,时光执白中盘胜。当他投下最后一子时,赵明轩盯着棋盘看了很久,然后长叹一声,投子认负。

“承让。”时光摘下耳塞。

赵明轩苦笑:“你下得很好。恭喜你定段。”

“谢谢。”

时光站起来,腿有些软。他赢了,他定段成功了!

但他没有时间庆祝。他立刻走向俞亮的棋盘。

俞亮的棋局还在进行。他对陈昊,局势……很不妙。

时光看过去,心里一沉。俞亮落后了,而且落后不少。陈昊的棋很扎实,像一块铁板,没有破绽。

俞亮在长考,额头全是汗。他的手放在棋盒里,无意识地拨动棋子。

时光站在他身后,心里着急,但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俞亮下出了一手“挖”!

这手棋极其冒险,像是在绝境中搏命。陈昊愣住了,开始长考。

时光看着棋盘,大脑飞速计算。如果陈昊应对正确,俞亮这块棋可能会死。但如果……

陈昊长考了十分钟,下出了一手看似稳妥的“粘”。

错了!时光在心里喊。这手“粘”看似安全,实则留下了破绽!

俞亮显然也看到了。他的眼睛突然亮了,拿起棋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断”!

局部形成对杀!

接下来的十几手,是惊心动魄的战斗。每一步都关乎生死,整个赛场的人都围了过来。

最终,局部以劫争结束。俞亮虽然没吃掉对方,但通过打劫获得了宝贵的补偿,实地差距大大缩小。

棋局进入官子。俞亮展现出顽强的韧性,一点一点地搜刮,一点一点地追赶。

最后一手落下,裁判数目。

全场寂静。

“黑棋,180子。白棋,181子。白胜1目半。”

俞亮赢了!半目逆转!

他瘫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时光。

那眼神里,有疲惫,有释然,有……泪光。

俞亮,哭了。

不是悲伤的眼泪,是坚持后的胜利,是……终于冲过独木桥的如释重负。

洪河也赢了!他战胜了李锐,中盘胜!

现在,只剩下沈一朗。

时光和俞亮、洪河冲过去。沈一朗的棋局还在继续,但……形势很不妙。

他对张铭,半决赛的对手。那盘棋沈一朗输了,现在又遇上。

而且,沈一朗落后了。他的脸色苍白,手指在颤抖。

“沈一朗,稳住!”洪河在心里喊。

但沈一朗听不见。他盯着棋盘,眼神渐渐涣散。压力太大了,最后一局,决定命运的最后一局……

他下出了一手随手棋。

张铭眼睛一亮,立刻抓住机会,“扳”!“断”!局部形成对杀。

沈一朗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算不清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长考了十五分钟,然后……投子认负。

输了。他输了。

沈一朗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泪,无声地滑落。

时光冲过去,扶住他的肩:“沈一朗……”

“我输了……”沈一朗的声音嘶哑,“我……又输了……去年也是……差一分……”

他的肩膀在颤抖,像一片秋风中的叶子。

张铭站起来,深深鞠躬:“承让。”

他没有庆祝,只是安静地收拾棋子。他也知道,这一局的胜负,意味着什么。

裁判宣布比赛结束。定段赛,结束了。

积分榜最终确定:时光11胜2负,排名第四。俞亮10胜4负,排名第十三。洪河10胜4负,排名第十五。

他们都定段成功了。

而沈一朗,8胜6负,排名第二十一。

差一名。

就一名。

下午,颁奖仪式。

二十个定段成功的少年站在台上,接过职业棋手的证书。闪光灯闪烁,掌声雷动。

时光拿着证书,感觉像在做梦。他看向身边的俞亮——俞亮也在看他,然后,两人同时笑了。

洪河在另一边,咧嘴笑着,眼泪却不停地流。

台下,沈一朗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吴迪陪着他,轻轻拍他的背。

林澜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在沈一朗身上停留了很久。

仪式结束后,时光他们冲下台,去找沈一朗。

“沈一朗……”时光不知道说什么。

沈一朗抬起头,眼睛红肿,但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恭喜你们。”

“对不起……”洪河哽咽。

“说什么对不起。”沈一朗摇头,“是我自己没下好。你们……要带着我的份,继续往前走。”

他说完,转身离开,背影孤单而倔强。

吴迪追上去:“沈一朗,明年……”

“明年我会再来。”沈一朗没有回头,“一年而已,我等得起。”

是啊,一年而已。对十六岁的少年来说,一年很长,但对棋道来说,一年很短。

时光看着沈一朗的背影,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他赢了,但朋友输了。这种胜利,并不完整。

晚上,庆功宴。

方圆实验中学的几个人,加上林澜,在一家小餐馆庆祝。

气氛有些微妙。三个定段成功的人,一个落榜的人,一个领队,一个神秘的后勤。

“第一杯,”吴迪举起饮料,“敬我们所有人。不管结果如何,我们拼过了。”

“敬拼过。”所有人举杯。

“第二杯,”洪河眼睛又红了,“敬我爸爸。没有他,我撑不到今天。”

“敬洪叔叔。”

“第三杯,”时光看向沈一朗,“敬沈一朗。明年,我们等你。”

沈一朗愣了愣,然后笑了,真正的笑:“好,明年等我。”

他看向时光、俞亮、洪河:“你们先走一步,我很快就来。”

“我们等你。”俞亮认真地说。

林澜安静地坐着,小口喝着饮料。时光看向她,举起杯:“第四杯,敬林澜。没有你,我们走不到这里。”

林澜微微一愣,然后举杯:“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不。”时光摇头,“你做的,远远超过‘该做’。”

林澜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碰杯。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聊训练时的辛苦,聊比赛时的紧张,聊未来的打算。

“我打算去北京棋院。”俞亮说,“那里有最好的训练条件。”

“我也去。”时光说,“褚……我老师说,我还有很多要学的。”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

俞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洪河挠头,“我想先陪爸爸做完康复,然后……也去北京。”

“好,那我们北京见!”

沈一朗安静地听着,然后说:“我会留在方圆,继续训练。明年,北京见。”

“一定!”

夜深了,餐馆要打烊了。他们走出门,北京的夜风吹过来,凉爽而清新。

“明天就各奔东西了。”吴迪感慨,“时光,俞亮,洪河,你们要去北京。沈一朗要回去训练。我……要准备高考了。”

“学长,”时光认真地说,“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围棋社,就没有我们。”

吴迪眼睛又红了:“别说这些……你们是我最大的骄傲。”

五个人抱在一起。林澜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然后,他们各自散去。

时光和褚嬴慢慢走回招待所。

“小友,恭喜。”褚嬴轻声说。

“谢谢。”时光看着手里的证书,“可是……沈一朗他……”

“人生如棋,有胜有负。”褚嬴说,“但重要的是,输了之后,还有没有勇气再下一盘。”

“他会再来的。”时光坚定地说,“他是沈一朗,他不会放弃。”

“嗯。”褚嬴微笑,“你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是啊,很好的朋友。时光想起这一年:洪河的开朗,沈一朗的细腻,吴迪的付出,俞亮的执着……还有林澜的神秘支持。

没有他们,他走不到这里。

“褚嬴,”时光忽然说,“定段成功了,接下来……我们该去找‘神之一手’了。”

褚嬴的虚影在夜色中波动。良久,他才说:“小友,你还记得那个约定。”

“当然记得。”时光认真地说,“我说过,等我变强了,会帮你找。现在,我算变强了吗?”

褚嬴笑了:“算。但还不够。你要变得更强,强到……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东西。”

“我会的。”时光握紧拳头,“所以,你要一直陪着我。”

“好。”褚嬴的声音温柔,“我答应你。”

他们回到招待所。房间里,俞亮还没睡,正在复盘今天最后那盘棋。

“时光,”俞亮抬头,“来复盘。”

“好。”

两个少年,在深夜的灯光下,对着棋盘,一子一子地复盘,讨论,争辩。

棋道漫长,他们才刚刚起步。

但至少,他们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窗外的北京,灯火辉煌。

新的旅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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