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关山的话,如同平地惊雷。
整个屋子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疯了!关家这小子是真疯了!”
“他拿啥跟华子哥比?比谁更能吹牛比吗?”
“这不是拿全家人的活路开玩笑嘛!桂香嫂子,你也不管管!”
母亲王桂香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不明白,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今天怎么会为了那一块没用的参地,去“不识抬举”。
炕桌的主位上,程振华的脸色已经黑了,没想到这个闷葫芦竟然不给自己面子。
他死死地盯着关山。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软逼宫”,用人情和舆论,轻松拿下那块地。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闷葫芦,竟敢当着全屯子人的面,反将他一军!
“比‘听山识宝’?”
程振华缓缓开口,冷笑道,“山子,你可想好了?我程振华从小在山里混,闭着眼睛都知道哪有好货。你爹关守林腿没瘸的时候,跟我比试都得掂量掂量。你拿什么跟我比?”
“就拿我从小和我爹赶山,和我关家三代守山的规矩。”
关山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华子哥,您在屯里是有头有脸的大能人。我一个毛头小子,跟您赌的,是全家的家当和名声。您要是赢了,不仅得了地,还落个‘慧眼识珠’的名声。您要是不敢接……那屯里人咋看您?”
这话,诛心!
程振华的脸皮一阵抽搐。
他知道,自己被架上了。
接,他觉得有失身份,跟一个小辈较劲;不接,关山这顶“不敢”的帽子扣下来,他以后在屯里就别想抬头了。
“好!”
程振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哗啦”作响,“好小子,有种!不愧是关守林的儿子!我应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关山:“明天一早,屯子口,我等着你。我倒要看看,你那三代守山的规矩,到底值几斤几两!”
说罢,他看也不看桌上的残羹剩饭,黑着脸,转身摔门而出。
屋子里的“头面人物”们,也都纷纷起身,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瞥了关山一眼,跟着程振华走了。
“关山!”
张淑芬气的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来,“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被熊瞎子把脑袋瓜子拍坏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那是程振华!那是华子哥!他捏死咱家,就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容易!”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怕。
她怕的不仅是关山的蠢,更是怕自己被这个蠢货拖累,被程振华记恨上。
“你家穷,我认了!你爹病了,我也忍了!可我张淑芬不认一个不自量力的蠢货当男人!”
她猛地从手腕上,撸下一个银手镯。
那是关山家花了血本,给她买的订亲信物。
“砰!”
她用尽全力,将手镯狠狠砸在饭桌上。
“这婚,我退了!”
“我张淑芬就算嫁给隔壁村的瘸子,也不会再跟你这种不要命的穷鬼、疯子,蠢货沾上一点关系!”
她说完,看也不看关山和他母亲,拉着自己的爹妈离开了。
一场热闹的“鸿门宴”,就此不欢而散。
—
回到自己家那间漏风的土坯房,母亲王桂香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山子啊!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啊!”
她一进门,就关上门,压低声音哭喊道,“你怎么敢跟程振华叫板?他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咱家欠他的钱,怎么还,你就答应他,把那块参地给他能咋的,你爹还这样,家里还没钱……”
妹妹春燕和弟弟卫东也吓坏了,怯生生地看着哥哥,不敢说话。
关山沉默地往灶坑里添了一把柴,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
“娘,要是不赌,那块地,今天在饭桌上,就已经没了。”
“可你赌了,就能赢吗?”
王桂香捶着胸口,“你爹都说了,程振华这几年在山里邪乎得很,好像有高人指点,眼毒着呢!你拿啥赢?”
“我拿我这双手。”
关山抬起头,看着母亲,“娘,你信我一次。爹的病,不能再拖了。弟弟妹妹,也不能一辈子穿着带补丁的衣服。这口气,我必须争。”
看着儿子那双从未有过的、深邃而坚定的眼睛,王桂香所有的责骂,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不知道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个沉默的少年,一夜之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
夜,深了。
关山躺在冰冷的火炕上,辗转反侧。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豪言壮语,不过是兵行险着,给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
凭他自己,对上精明狡猾的程振华,胜算,不足三成。
那片“老参地”的秘密,他其实也只是从父亲醉酒后的只言片语和自己的猜测中,窥得一鳞半爪,并不完全确定。
要想赢,他必须找到一个真正的、能看透这片山林的“掌眼人”。
整个老风口子屯,乃至方圆几十里,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
韩老烟。
那个脾气古怪,孤僻得不近人情,住在屯子最西头、坟圈子旁边的瘸腿老人。
下半夜,当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关山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他披上最厚实的棉袄,戴上狗皮帽子,手闷子。
揣上两个冻得邦邦硬的窝窝头,推开门,走进了茫茫的雪夜之中。
风雪已经停了,月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
通往韩老烟家的路,几乎没有脚印。屯里人嫌那里晦气,轻易不来。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地窨子”,半截陷在地下,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房顶,像一座坟。
关山站在木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那扇破旧的柴门,郑重其事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关家后生,关山,求见韩爷。”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几声狗叫,从屯子中心的方向遥遥传来。
关山没有起身,也没有再喊。
他就那样弯着腰,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里,静静地等着。
他知道,韩老烟没睡。
他更知道,这是他的第一场考验——耐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寒气也穿透了棉袄。
寒气入体。
这这夜里,在外面待上一宿,轻则冻僵,重则冻死。
他的眉毛、头发,很快就挂上了一层白霜。双脚渐渐失去了知觉。
就在他几乎要冻僵,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晃动时,那扇紧闭的柴门里,终于传来一个沙哑、苍老,极其不耐烦的声音:
“大半夜的,在我这儿装什么孝子贤孙?”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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